请不要指责我

绿蓝# 无字书

*是happy end*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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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在这里看到的所有东西,

就像你站在门口看到的花园。

 

——《世界(天真的诗)·<希望>》

【波兰】切斯瓦夫·米沃什

 

 

 

不要抛下我。

小绿惊醒过来,他下意识往旁边一摸,双人床的另一边是空的,余温微凉。

 

心脏因惶恐而狂跳了起来,他踩着急促的心跳声,狼狈地跑了出来,拖鞋都没穿。一颗悬着的心重新落回了肚子里,——小蓝在阳台上,好好地坐着。

 

他坐在阳台的藤椅上,对着远处的天空发呆,像城市中心被黑夜包围着的一座孤寂的雕塑,一条腊黑色的小狗趴在他脚边,很乖地时不时蹭蹭他的脚背。

 

长长地松了口气,小绿在他身边坐下。本来想点根烟,但想了想又把烟盒放回去了。

 

“你想抽就抽,”小蓝突然说,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,“不用管我。”

小绿笑了笑,但没再把烟拿出来。

 

晚风悠扬,小绿起身去倒了杯温开水。他端着水回来的时候,听见了一声轻飘飘的叹息。

 

再然后,是平淡的陈述句。

“小绿,我们就到这里吧,可以吗。”

 

陈述句。

 

手里的瓷杯摔在了地上,粉碎,温水四溅。小绿如鲠在喉,难以置信:“……你说什么?”

 

不要抛下我。

“我说,我们……”

 

不要抛下我。

 

“……小绿?”

小蓝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。他转过头,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掐住了下巴。

 

不要抛下我。

可是……要我怎样挽留你。

 

少顷,小绿松开了手,结束了这场几乎让他绝望的僵持。他沉默地去收拾那边满地的瓷杯碎片,手指被瓷片锋利的边缘划得生疼,也恍若不知。

 

腊黑色的小狗从瓷杯破碎的时候就惴惴不安地左看右看,小蓝弯腰摸了摸它的背,又拉住了它身上的绳。

小狗带着他,慢慢地避开了一地的碎瓷片。

 

它想像平时那样带他去卧室,但小蓝停住了。

他摸了摸下巴,没有神采的眼睛闭了闭,然后弯腰把小狗抱起来,摸索着、凭着记忆,慢慢地进了客房。

 

 

 

“梆梆。”

听到了名字,小狗的前脚搭上了床沿,探出小脑袋,软软地叫了一声。小蓝亲昵地摸了摸它的头。

 

这条导盲犬,是几个月前,小绿陪着他一起挑的。

 

那时候小蓝刚失明不久,走路需要被搀扶着。他拉着小绿的手,小心翼翼地蹲下来,几只导盲犬蹭了蹭他的腿。

 

突然小蓝听到了“梆”的一声,原来有一只小狗刚训练完回来,看见他后很激动地远远地跑过来,却傻傻地没看见前面的玻璃门,——直接一头撞了上去。

 

小蓝看不见发生的一切,拉着小绿的袖子一直问他怎么了。小绿忍笑忍得很艰难,肩膀一抽一抽,把刚刚发生的情景给小蓝说了说,小蓝也乐得不行。

 

他突然觉得手掌有点痒,温湿的。

原来小狗还是锲而不舍地跑到他身边,舔了舔他的掌心。

 

他问小绿:“它长什么样?”

“棕黑色的,”小绿给他形容,“很可爱,后背有几撮米白色的毛,”小狗抬头,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跟他对视,小绿被逗乐了,“我天,它像一小块脆香米。”

 

小蓝轻轻地摸着它,努力想象它的乖巧样子。

“我想要它。”他最后决定,“我要这只脆香米好吗?”

 

从此它就成了这个家新的一员。导盲犬在它的主人身边,是最忠诚的伙伴和帮手。

 

房门“吱呀”一声,被轻轻地推开了。听到声音,一人一狗下意识地往门口看去。

 

小绿站在门口,没想到小蓝已经醒了。

虽然知道小蓝看不见自己,但还是一时间感到有些尴尬。

 

梆梆朝他友好地叫了一声。

 

小蓝像是什么都没听见,神态自若地下了床。他失明后为了能够正常日常生活,培训了好一段时间。他摸索着打开了衣柜,小狗在他的脚下转着。

 

厨房的咖啡机“嘀”了一声,小绿抿了抿嘴,走向厨房那边。

等他把咖啡倒好,煎好的培根和蛋饼端上来,小蓝拖着行李箱从房间走了出来。

 

“吱嘎——”

瓷碟和金属刀叉碰撞在一起,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音,让人牙酸。小绿声音都在发抖: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

小蓝拉着梆梆的绳子,停在了玄关。

“我昨晚说过了。”

 

不严谨,——其实是今天凌晨。小绿有些恍惚地想。

 

小蓝今天早上和往常相比并无异样,他一直在安慰自己,没事的,说不定那只是一场梦,说不定小蓝只是一时冲动,说不定小蓝一觉醒来已经忘记了……

 

我们就到这里吧。

 

“不、不行,”小绿几乎是语无伦次,“怎么了,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我都跟你说过了不要搭理他们……”

 

“是我自己决定的。”

 

小蓝打断他,好像勉强笑了一下,笑容转瞬即逝,“两个月前我就在考虑了,你不能和这样的我在一起。”

 

“……你别说了。”

 

“和我在一起,你会很累。”小蓝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,继续说下去,“你家人迟早会劝我们分手,你的同事的朋友也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你的,毕竟我是个——”

 

“你别说了!!”

 

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,小绿狼狈地捂着喉咙。他从没有对一个人歇斯底里地吼过,他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,头很痛,心脏也像被一把钝了的刀缓缓地、反复割磨着。

 

没有说出口的话,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,悬在他的脖颈上空。

——毕竟我是个,瞎子。

 

小蓝被他吓到了,但很快又平静下来。

“你不要说什么让我留下、你搬出去的话,这房子本来就是你的。”小蓝说的很慢,却很坚定,“给我留点尊严吧,就这样,我走了。”

 

梆梆呜咽了一声,却很坚定地带着主人走出了家门。

 

小绿没有追出去。他知道小蓝决定的事情,没人能改变它。

 

 

 

小蓝手术结束的那一天,是他们恋爱四周年的纪念日。

 

视网膜严重受损,拆开纱布,眼前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点点光亮,像待在很深很深的井里,抬头望去,那光被一片黑暗包裹着。

 

最后一簇光芒也很快熄灭了。几天后的早晨,小蓝醒来的时候,眼睛彻底失明。就连那一点点朦胧的光都消失了。

 

他觉得自己浸泡在黑暗的水中,浑身冰凉,对外界好像都没了反应。

小绿摇他,喊他,没反应,抱他,吻他,也没有反应。

 

好久好久,他彻底意识到,自己的后半生都要在黑暗中度过的时候,爆发出了令人心颤的尖叫声。像小动物濒死的声音。

 

小绿把他死死地搂在怀里,他边哭喊着,边胡乱地往小绿身上捶打着。我看不见了,为什么我看不见了,为什么会是我啊。

 

世界上有那么多幸福的人,为什么我却要面对不幸。

 

但不管怎样胡闹,生活还是要继续往前。为了很快适应在黑暗中生活,小蓝接受了盲人日常培训,梆梆也在这个时候进了他们家的门。

 

有时候累了、很绝望的时候,小蓝发脾气,把东西往地上砸。小绿怕他被锋利的碎片割伤手,就买了一堆毛绒玩偶,随便摔。

心情不好的时候,小蓝在他身上乱啃,他也能忍着疼、笑着说宝贝今晚想不想吃火锅。

 

他为了照顾小蓝,还把工作给辞了。小蓝睡觉的时候,或者去培训的时候,他就利用时间做线上编辑的工作。

 

他很好。

也就是因为这样,小蓝更下定决心要分手。即使他们仍然相爱。

 

小绿应该去过正常的生活,找个正常的、健全的人恋爱、结婚,而不是为了照顾他,付出那么多那么多。

 

“蓝先生,都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。”

 

搬家公司的人帮他把新租的小公寓打扫了个遍,又帮着把他的行李安置好,然后才告辞。小蓝心不在焉,跟他们道了谢,关上了门。

 

梆梆到了一个新的环境,还有些不安。

小蓝坐在沙发上,招手让它过来。小狗乖巧地过去,小蓝把它抱在怀里。

 

“梆梆,”没有神采的眼睛像是在发呆,“我是不是很坏?”

 

小狗舔了舔他的手指。

 

晚上好友极光来他的新家看他,尽管小蓝的眼睛看不见,但极光还是有些心虚。

他说只有他一个人,但其实身后还站在小绿。

 

梆梆嗷呜叫了一声,很高兴的样子。

“改天再聊吧极光,”小蓝捏着门把手的手紧了紧,“我今天搬家,太累了,想早点休息。”

 

门重新关上,小蓝靠在门板上,急促地呼吸着。

 

相识五年,恋爱四年,他熟悉小绿的一切,甚至嗅得出空气中那股若隐若现的属于小绿的雪松味。

 

他又来了。

 

小绿自以为藏得很好,但其实早就被小蓝发现了。下午他藏在搬家公司那群人之中,一言不发,认认真真地打扫、整理他的新家,——他的脚步声早就被小蓝记得烂熟于心。

 

他还爱他的恋人,尤其是在失明的时候,没安全感、孤独,又想念。刚刚他差一点就忍不住了,想扑过去抱住小绿,说我才刚住进来我很害怕,我不想一个人睡觉。

 

我其实……不想和你分开。

 

但他还是关上了门。

 

“梆梆。”小狗带着他慢慢走回卧室,听着他自言自语,“我好坏,但我觉得我是正确的。”

梆梆软软地叫了两声。

 

 

 

 

小绿又睡在了床的右边。

 

以前都是都是小蓝睡在右边,他睡觉习惯左侧着睡,这样刚好能对着小绿。小绿改掉了右侧身睡觉的习惯。

 

紧紧裹着被子,脸埋在枕头上,好像还能嗅到小蓝的气息。

 

不要离开我。

心脏像是被细线勒住、绞住,疼痛到他的眼泪全化在了枕头上。

 

小蓝已经搬出去半个月了。

 

这十多天,他天天都在小蓝新家楼下晃悠,等着小蓝带着梆梆出现。

 

他远远看着,不敢靠近。他觉得小蓝好像瘦了。

 

有一次没忍住,靠得稍微近了些,就被梆梆看见了。梆梆好久都没见到他,很高兴地嗷嗷叫起来,小蓝原本是微笑着的,意识到了什么,又慢慢变得面无表情。

 

“小绿。”

 

小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声。

 

“以后不要再来了。”小蓝看起来很累,声音很淡,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你有你自己的生活。”

 

小绿有些恍惚。

他仿佛穿越时空,看见了另一个小蓝,四年前的小蓝,鼓起勇气跟他表白的时候害羞成了一个小番茄,但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:

 

“你要不要试着多喜欢我一点?我想融入你的日常生活。”

 

现在小蓝完完全全成为了他的生活,可他又说,你有你自己的生活。

 

“……我做不到。”

我牵挂你,我想靠近你,哪怕只是远远看着。

 

“哦,”小蓝说,“随你便吧。”

 

他保持着高傲和冷漠,一上楼回家,就再也忍不住了,冷漠的面具碎成了一瓣一瓣,蹲在地上抱着小狗哭得肩膀一抽一抽,眼泪从死去的泉眼中涌出。

 

 

 

 

你要幸福哦,小蓝。

恋爱四周年纪念日,那一天早上,小蓝认真地想着。

 

你要幸福哦,小蓝。

 

有关于那一天的记忆,小蓝一直强迫自己忘掉。但那一天听到的轮胎在柏油路摩擦的声音、听见水滴滴答滴答的声音,还有慌张的尖叫声,以及救护车的鸣笛声,怎么都忘不掉。

 

再睁开眼睛的时候,眼前就只有朦朦胧胧的,可怜的一点点亮光。

 

遭遇了意外却还活着,——这已经算是幸运了吧?

可是明明还活着,但却失去了欣赏万千世界的权利,——谁又能否认这是一种不幸。

你要幸福哦,小蓝。这句话回想起来,像是一种讽刺。

 

小蓝有点头疼地起床。

又做梦了。

 

每一天醒来的时候都拼命祈祷着,一睁开眼睛,就能看见一切。

 

但绝大多数时候,人都会失望的吧。

 

小蓝打着哈欠。

每天早上他都要带着梆梆去散步,呼吸新鲜空气,……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。

 

也许是昨晚没睡好,今天特别特别困,好像给他个枕头他都能很快睡着。小蓝又打了个哈欠。他仔细听着身边的声音,心里暗暗明白,现在正走过繁荣的街道。

 

……他又闻到了那一股熟悉好闻的雪松味道。他曾经怀疑是不是因为视觉消失了,所以其他感官都放大了,才能让他这么容易感受到他的存在。

 

又或许是,因为我还爱你,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,所以你的出现会这么轻易被我发觉。

 

他眼睛发酸,紧紧攥着牵引绳。

 

他现在一个人住,就算有些事情他受到过专业培训,做起来也不算是很困难,平时小狗也会帮助他,但总归是不方便的。

 

小蓝犹豫了很久,还是决定拜托朋友,让他们帮他找一个靠谱的保姆。

极光欲言又止,他无数次来给小蓝送饭(总不能让他一直吃外卖)和帮忙打扫卫生的时候,看到楼下徘徊的小绿。男人好像憔悴了很多,脸色苍白,淡青色的黑眼圈明显。他低着头,好像一直在走神。

 

他忍不住想起这两个人相恋的四年,好像从来没有吵过架,两个人很有默契,每天晚上都要牵着手去散步,然后抱在一起睡觉。小蓝还曾经跟他说,极光,我打算跟小绿求婚啦。

 

啊?他问,你打算怎么求?

我晚上趁他睡着了偷偷给他手指量尺寸。小蓝说,我想给他买很好看的戒指。

 

我想跟他结婚。

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。

 

他们那么好,他们就应该一直在一起,直到世界末日,海枯石烂。

 

“每天中午一餐饭,还有日常清洁卫生,”小蓝说,又补充道,“要男性。钱不是问题。”

 

小蓝当时的本意是,他预算充足。但钱不是问题,人也应该没有问题。极光跟他说找到保姆了,隔天下午跟他见面,小蓝当时并没有觉得会发生什么。

 

直到门被敲响了,他轻轻打开门,又闻到了那股熟悉好闻的味道。

他保持着开门的动作,怔在原地。小绿也站在原地保持沉默。

 

雪松的味道铺天盖地,几乎要把他拉入悲伤的漩涡。

 

在他眼睛看不到的地方,小绿抬起手又放下,挣扎了好几次,也还是没敢去拥抱他。

他怕把他吓到了。他很早就知道,他的小蓝是敏感警惕的小动物。

 

可是他好笨好笨,他想不到能用什么方法挽回小蓝。他根本不是做事轻描淡写就能获得成功的人。正如同小蓝决定要离开的那一天,他想不出任何挽留和祈求的话。

 

……可是我爱你。

 

小蓝好像听到了屋内梆梆的铃铛声,他咬了咬牙,准备把门重新关上的时候,小绿伸出手,死死地扳住了门。

 

 

 

小绿承认自己卑鄙,就算他们单方面分手,就算他能理解小蓝的决定,却还是忍不住利用小蓝的善良。他最后还是让他进了门。

 

小蓝到底是舍不得他的手被门夹,那只曾经在夜晚被他小心翼翼抚摸、测量手指尺寸的温暖的手,怎么能受到一点伤害。

 

“小蓝。”

小蓝没有理会他。一声不吭地进了房间,把门甩得很响。

 

这是生气了。他在用这种幼稚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。

 

小绿站在他卧室的门口,想要敲门的手举起来又垂下。最后他说:“真的不考虑一下我?我免费。”

 

里面传来一声闷响,像是枕头被人狠狠扔在了床上。

 

如果不是深爱,又怎么能忍受和这个人继续纠缠。就好像两株藤蔓,牵住的手指,两个人的一生都要紧紧系在一起。

 

他躺在床上,心烦意乱,索性戴上耳机听歌。

 

小蓝听着听着不自觉地睡着了,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,他摸索着下床,打开房门,一股饭香味道弥漫在家里。小绿已经走了,留下了满桌子的饭菜,都是他爱吃的、他去学的。

 

小蓝慢吞吞地坐在桌前,心里止不住的酸涩和甜蜜。他闭上了眼睛。

 

 

 

往后的一段时间,他们像是默许了这段关系,没有承诺,也没有暧昧。

 

小蓝放弃了抵抗,甚至小绿最后成功配了一把他新家的钥匙。小绿每天按时到他家,任劳任怨当他家的“免费保姆”。

 

原先憔悴的人,最近又好像恢复了些生机,某天他在拖地的时候,小蓝听到他在小声地哼歌。

一首很老的情歌。他之前还取笑过他听歌的品味。

 

“家里阳台上的花都很想你。”小绿拐弯抹角地告诉他,我也很想你。

你什么时候愿意再回到我身边?明明你还爱我,而我也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。

 

小蓝眼睛发干,他对着眼前的一片黑暗,面无表情道,滚。

 

有时候小蓝脾气上来了,推着他让他走。手掌传来的温热,几乎要让他落下眼泪。

 

认识这么多年,小绿从来没有对他发过脾气,无论他是否在无理取闹,他好像面对他,就只剩下了耐心。

这个认知让小蓝更加气愤,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躁,在他面前宛如幼稚的存在。

 

“你走。”他推搡着小绿,咬牙切齿。

 

力度却又不大,他到底还是软弱,怕他真的厌倦了,真的迈开腿走了。

 

一个瞎子,怎么追得上一个健全的人呢。

……你要是走了,我该怎么办。

 

小绿陪他闹着,他有时候也觉得小蓝发小脾气是对的。起码这样的他是鲜活的,而不是像刚刚失明的时候,他死气沉沉,连入睡都带着绝望。

 

那时的他很害怕小蓝会想不开,他努力逗他开心,每天都推着轮椅带他出去散步,他给他买他最爱吃的小蛋糕,给他讲树上的花又开了,等出院以后,他们要去买很多很多的花摆在家里,这样家里就全是好闻的味道。

 

他还记得小蓝问他:“你怕不怕。”

 

他回答说,我当然怕。

 

我怕你离开我,我的生命已经刻满了关于你的事情,我的灵魂成为了你的形状。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必须为你而死,我希望那个人是我。我爱你爱得刻骨铭心。

 

小蓝说:“我也很怕。”

 

我怕你爱我爱得镂心刻骨,而我无以为报。

 

 


小蓝睡眠很浅,迷迷糊糊地睡着。正是午后,暖融融的气温让他困倦。

他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在轻轻摸他的头发,手指缠绕发丝。那双手轻轻抚摸过他的脸颊。

 

他迷迷糊糊地好像觉得很欢愉,他喜欢这样被对待。却突然惊觉,小绿平时只是来他家帮他做清洁整理,这次却偷偷进了他的房间。

 

那人似乎察觉到他要醒来,原本应该见好就收,可不知为何,就是舍不得收回手。

 

小绿垂着眼。人类是贪得无厌的家伙,他的爱人就在面前,他得寸进尺,企图实现他的愿望。


小蓝到底还是醒了,抬手把他的手打走,用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瞪他。

那双手好像贴了创口贴,触感有些毛毛躁躁,他拍走他的手的时候徒然心惊,有一瞬间的后悔。

 

脸颊被温柔抚摸的地方变得又烫又红,小蓝摸了摸自己的脸。心跳声震耳欲聋,几乎要让他发疯。他突然是一阵没完没了的烦躁:

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!”


他咬着嘴唇,即使什么都看不见,但脑海中那个身影一直出现在他的眼前。

他无需睁开眼去看他,他的模样已经刻在他灵魂深处,只要轻轻回想起来,他就会出现。

 

正如他挂念他的时候,他总是会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味。

 

“你到底想干什么。”


小蓝又喃喃问了一遍,正当他以为小绿不会回答的时候,他听见小绿近乎是卑微的声音:


“我喜欢你。求求你别不要我。”


我求你爱我,像七月盛夏暴热的炽阳那般热烈。

 

“我的家人已经同意了,我想和你结婚,很想很想。”

 

我想和你结婚。
我想照顾你一辈子。


小蓝怔在原地,咬着嘴唇,慢慢地哭出了声。

 


他已经没有了烦躁和怒火,代取的是无尽的绝望。


小绿那么好。

那么好的一个人,凭什么要把自己摆在这么一个卑微的位置,就因为他爱他。


他一直以来所认识的小绿都是温柔且强大的,他情绪稳定,一直镇定从容不迫。小绿好像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,他一直云淡风轻,好像什么都不需要担心。


可他从未想过小绿有一天会这样低三下四求他别抛下他。


爱情可以让人变得强大,也让他变得弱小。原来小绿也会害怕也会惴惴不安。就好像在夜晚坠落的人不止是他一人,即使是走夜路也有人会陪着。


他小声呜咽着,最后变成了彻底的号啕大哭,好像这么久以来,夜晚数不尽的失眠和悲伤,都揉碎了融化在这场大哭中。

 

他尝到了流到嘴边的眼泪,很咸的味道,甚至还带着苦涩。

 

他想起那一天早晨他对自己许下的祝福。

你要幸福哦,小蓝。

 

可是幸福好难好难,我应该如何去面对。

 

小绿原本是手足无措的,却很快又镇定下来。他伸手,小心翼翼地把小蓝抱在怀里,小蓝没有反抗。

他一点一点收紧手臂,这一次他的爱人没有离开,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抛下过他。

 

“小蓝。”
小蓝听到他温柔地叫他名字:“小蓝。”


小蓝还没来得及回答,就被轻轻吻住了嘴唇。

 

 

炽热的、苦涩的、甜蜜的感情。

 

失明之后他们不是没有做过。小蓝眼前一片黑暗,其他感官却放大了很多,他听得到衣物的摩擦声,小绿低低的喘息和身体触碰时让他脸红心跳的声音。小绿的体温比他低,却也能慢慢被他捂热。

 

他崩溃地落泪尖叫,挣扎着想要逃离,却被小绿又紧紧扯在怀里。他看不见他,却能感受到体内他的存在,还有不断落下的吻和拥抱。

 

他们做的时候动作很凶,小绿的吻却一直很温柔。无论是之前,还是现在。

 

……他被他吻得迷迷糊糊,眼泪挂在脸上,被小绿用手指轻轻拭去。他的口腔温热,舌尖缠绵,不依不舍,就好像久别重逢的恋人终于见到了面。

 

小蓝被吻得有点晃神,他想,他搬出小绿的家以后,小绿会在夜晚想他吗?

有一段时间没有释放过了,小绿会在想他的夜晚用手解决吗。

 

小绿似乎察觉到他的不专心,用力咬了一下他的嘴唇。小蓝吃痛,皱着眉“唔”了一下,嘴唇疼痛的地方被轻轻舔了舔,像是安抚。

 

小蓝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搂住了对方的脖子。他有点尴尬地把手放下来。

 

“怎么松手了?”细碎的接吻,他听到小绿在用气音问他,“我想你抱我,抱抱我好吗?”

 

“我不……”不字才冒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,剩下的话又被堵在了吻里。

 

等小蓝感觉自己呼吸不畅了,忍无可忍捶他的肩膀,小绿才肯放过他,又往他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上亲了亲:“我说的都是认真的。”

 

他没有说话。小绿轻轻搂着他,额头轻轻贴着他的:“小绿从来不说谎。”

 

“……”小蓝低声说,“你会后悔的。”

 

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,你会后悔的。

 

“后悔吗?”小绿小心翼翼地凑上去,见他不反抗,又大着胆子讨了一个吻,“我一点都不怕。”我什么都不怕。

 

 

 

极光原本惴惴不安,他不放心小蓝找陌生人当保姆,这才跟小绿联系。这两个人闹分手闹得这么难看,他原本很怕小蓝会怪罪他。

 

后来他发现自己想多了,小蓝不会讨厌朋友。而且他误打误撞做了一回好人,这两人居然和好了,害得他白担心这么久。

 

小绿坚持要让小蓝搬回去住。于是某天的下午,小蓝带着梆梆回到了熟悉的家。小绿留在公寓那边给他收拾衣服。

 

阳台上的花好像都开了,香味扑鼻。

 

他牵着梆梆的牵引绳,往卧室走去。熟悉的床,他伸手去摸,柔软的床单,还有一股很好闻的洗洁剂的味道。

 

他伸了个懒腰,手无意间碰到了床头柜,一本没放好的书被他手腕碰到,掉到了地上。

 

书页清脆,像是一本薄册子。梆梆叼起册子送到他的手里。

 

小蓝正准备把书重新放到床头柜上,他突然愣住了。

他摸到了书页上凸起的痕迹,失明之后他对这种痕迹非常熟悉,正摸反写,这是盲文。

 

家里没有第二个需要用盲文来阅读书籍的人。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愿意去学习盲文、来为他扎出一本盲文书的人。

 

小蓝控制不住地发抖,他想起小绿之前手指上缠着的创可贴,创可贴毛毛躁躁的,但他的手指却无比柔软。

 

扎着盲文的洁白书页,只有他能够读这本无字书。


无字书。
小蓝轻轻地抚上书页,指尖传来一阵酥麻。

Xi,huan,ni。

——我最喜欢你了。

 

所以,不要抛下我。我会永远爱你。


话语太过脆弱,他把他的爱写进无字书中。


他想起小绿这些天手上总是缠着的创口贴,他不想让他担心,好像只要在他身边,指尖的痛都变成了甜蜜。


这份感情,他要怎么去报答?
小蓝肩膀止不住地抖,眼泪直直地砸了下来,在纸上晕开水痕。

 


我不需要你对我许下承诺。

因为你就在这里。


小绿从后面抱着他,干燥温热的嘴唇轻轻啄着小蓝的后颈。


他抱着他躺在床上,感到无比的放松。他爱的人就在身边,不吵不闹,乖乖地被他爱着。而小蓝也爱他。


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清啄,小蓝被他迷迷糊糊弄醒了,转过身很不满地蹭了蹭他的脖颈,嘟囔一声:“你烦不烦。”


被骂的人也不恼,低低地笑了起来,抱紧了怀里的人。

 

小蓝忘形很大,小绿给他收拾东西,让他先和梆梆回去,他就真的回去了。

他忘记自己藏在衣柜里的戒指。小绿把它翻了出来。

 

他的睡眠没有小蓝以为的那样好。他会时不时惊醒,确认四周是安全的又继续睡下。

 

小蓝以前半夜偷偷醒来给他量手指尺寸,他一直都知道。

 

他闭着眼假装自己还没醒,小蓝从来没怀疑过。他从床头柜上摸到准备好的小软尺,小心翼翼地给他量无名指的指围。

 

可惜戒指还没能够送出去,他就再也看不见东西了。

但是还好,戒指还在。

 

他从衣柜角落取出那个精致的小盒子,玫红色植绒材质。他轻轻打开,里面躺着两枚银色的对戒,很简约的款式,但也很好看。

 

他看着那两枚戒指,那像是两颗银色的心脏。

他几乎都能想象到有一天,他会认真地牵他的手,为他戴上其中的一颗心脏。

 

小蓝又重新睡着了,靠在他的怀里,呼吸平稳绵长,像是一首温柔的安眠曲。

 

他也闭上眼睛,任凭自己被黑暗包裹。

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睡得那么沉稳过,他梦到他亲吻小蓝那双蓝宝石一般好看的眼睛,而后者被他逗得直笑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Fin.

文/沈一黎

 

 

前文写于2022.1.28,这几天补了结局。快两年了我忘记当时想要设定的后续是什么样的了,有可能是其中一方死亡然后另一方接受不了也自杀了,但这也太惨了就改成普通he了。

 

大概是没什么逻辑的产物。总之谢谢大家的喜欢和认同~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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